文章上来,我们先通过照片对比,感受一下一名谱系爸爸全职陪伴自闭症儿子12年的变化。照片分别拍摄于2011年和2024年,相信不需要任何文字,其间滋味读者自能体会、共鸣。
近期,自闭症领域有不少新闻出圈,有温暖感人的,也有寒心失望的,自闭症群体超过1000万,能以个例呈现在公众视野中并获得帮助的是极少数,大部分家庭还是过着平常的日子,鸡飞狗跳一阵子,风平浪静一阵子;鸡血一阵子,躺平一阵子。
今天我们的分享来自于合肥的一个大龄家庭——波波一家。波波今年23岁,是一个认知能力比较弱,程度比较重的自闭症男孩儿。自从确诊后,波波一直由爸爸全职陪伴照顾,妈妈负责赚钱养家,这就跟很多家庭反了过来。
波波现在没有工作,也达不到可以工作的能力;他也没有去大龄机构,机构带不了他,就是居家生活。他有自己的优点,大运动能力很好,游泳、骑车、轮滑、投篮都会,还能帮干点家务活。也有缺点,见到好吃的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都想要,得不到就发情绪。
跟波波父母的采访全程都十分愉快,他们争着说起波波的成长故事,分享波波带给他们的喜悦和忧愁,语气轻松,几乎没有大龄安置的焦虑,也没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绝。在他们看来,就是日复一日地陪伴,陪着波波过好当下的每一天……
我们来听听波波一家的故事,应该可以代表很大一部分大龄谱系家庭的缩影,也可能是一部分小龄孩子未来的写照。
波波(右二)和家人,爸爸、妈妈、奶奶。
幼儿园,老师竟让儿子留级?
采访约在一个下午,波波看完电影之后,这是一次公益放映《猪猪侠》,妈妈、爸爸和奶奶陪着波波一起看的,这是周末比较标准的配置。在波波家,除了工作日爸爸全职带孩子的情况,一旦放假,都是父母齐上阵,一来爸爸可以喘息,二来妈妈的陪伴也可以补上。
波波妈说,尽管看的是动画片,但儿子其实对电影的剧情并不是很懂,更主要是想带波波体验一下电影院的氛围,“给他点吃的,他能多坐一会儿,不喜欢看了就会提要求上厕所,主要还是为了一口吃的。”
电影看了不到一半,内容并未引起波波的兴趣,加之影厅有点热,他坐不住了,我们的采访得以提前开始,波波的父母兴致勃勃说起这个让人又喜又忧的自闭症儿子。
波波是4岁确诊的,当时他已经上了一年幼儿园,老师大抵看出了波波的不同,要上第二年的时候,建议波波留一级。
这让波波妈妈心里很纳闷:“我们俩好歹都是大学本科毕业,儿子上个幼儿园还要留级?”老师这才说出实情,她观察到波波说话比较迟,不跟其他小朋友玩,经常有一些不合群的怪异行为,怀疑波波是自闭症,建议到儿童医院去看看。
波波不到2岁的时候
“到合肥、上海反复看了好几家医院,查出来都是自闭症。印象最深的就是医生跟我讲,这个障碍是终身的,干预得好以后可能能生活自理,干预得不好自理都不行,当时觉得天都塌了。”波波妈回忆,“我自觉是个心气很高的人,想着我的孩子是要上大学的,现在医生跟我说,他以后能生活自理就不错了,我生了一个傻儿子,就觉得命运不公,心理落差非常大,无数次吃饭的时候想起来眼泪就往碗里掉。”
波波妈说,这种不接纳的心理直到波波7岁,2008年一件举国悲痛事件的发生,她终于转变了看法。那一年是汶川大地震,近7万人丧生、1.8万人失踪,37万余人受伤……“那么多可爱的孩子,不管有钱还是没钱的家庭,一夜之间都没有了。至少我们的孩子还活着,我看看波波,他可爱、漂亮,就在我们身边,我心里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。”波波妈说。
加之,一向少言内敛的波波爸在确诊后并没有逃避责任,积极带着孩子上干预课,爷爷奶奶也从没有放弃对孩子的训练,给了波波妈对抗现实的勇气和后盾。“爷爷在世时讲过一句话,别人家的孩子能享受到的儿童的乐趣,波波也不会缺席,经常从上海给波波买各种玩具。”
爸爸带娃,妈妈挣钱
与大多数谱系家庭妈妈牺牲自我和工作带娃,爸爸挣钱养家的分工不同,波波家是爸爸带娃,妈妈挣钱,周末合体享受家庭团聚时光。
据爸爸回忆,波波确诊后,当时合肥没有专业的干预机构,他们几经打听把波波送进了一家福利院性质的机构,可以提供非常初级的干预,在那里波波训练了一年,没什么起色,此后转到私人机构。
一直到8岁以前,都是波波父母合力带娃。爸爸当时是一名造价师,不用坐班,故而承担的责任更多。他矫正了一些波波的刻板行为,波波进出家门爱走同一条路,还专挑马路牙子走,或者某一段时间非常依恋某个玩具,不带玩具就不出门。为此,波波爸会非常频繁地带波波出门,变换不同的路线和环境,哪怕中间会有一些小情绪发生,爸爸也会很坚持地走不同路线,这提高了波波的适应能力。
“有的家长拗不过就会随孩子,我们不是,出门偏不走他喜欢的路,哭就抱着走,玩具也不停地换,把一些不好的行为扼杀在摇篮里。”爸爸说。
爸爸教波波打台球
机构上到8岁,要求家长全天陪同上课,夫妻二人不得不面对要有一个人辞职带波波的两难选择。
“我在陪着干预的过程中发现,随着孩子长大,力气越来越大,出现行为情绪问题妈妈很难拉回来,上厕所也是个问题,波波总往女厕所跑,进男厕所就喜欢玩水不出来,我进去又不方便。而且爸爸的性格也比我好一点,比我有耐心。综合考虑,还是爸爸带孩子更合适。”波波妈解释。
时间长了她发现,爸爸带出来的波波更阳光些,由于爸爸会的运动项目特别多,游泳、篮球、骑车、徒步,还直接提升了波波的大运动能力,这些都成为了波波打发时间非常好的闲暇技能,反之妈妈们擅长的精细能力波波就相对弱一些,但谱系家庭哪能万事圆满,只求以最小的损伤,换来更高的陪伴和干预质量。
除了生活陪伴和干预,波波爸做的另一件让人称赞的事情是小学6年陪读。当年,波波虽然进了普小,但达不到融合的条件,爸爸就上午带波波去机构干预一小时,再到学校上学,主要学习阅读课、音乐课、体育课等副课,爸爸就是他的同桌。
上到四年级,课程根本听不懂了,父子俩只得再退回到一年级重新读,就这样小学6年,波波上了两个1-3年级,也算毕业了。
小学毕业后,因为能力弱,波波没有继续上学,也没有进特校,而是在居家生活和大龄机构之间辗转交替了几年。波波妈反映,波波并不习惯集体生活,总是往外跑,同时控制不住对食物的欲望,喜欢翻冰箱,得不到吃的就立马情绪大作,对学习任何技能都没兴趣。“学5分钟就立马跑到厨房把冰箱打开,因为语言表达非常有限,学得不耐烦了还会拍打老师一下。”
“波波的程度相对来讲属于低功能的孩子,尤其是认知方面,像文字、数字他根本不懂,不会写字,不认识自己的名字,教他也不愿意做,等于是按着牛头强喝水,一点主动性都没有,但大部分机构对认知的要求都比较高。”波波爸说。从机构回来以后,没有学习上的压力,波波情绪好多了,疫情三年不能出门,他们就带着波波做简单的家务,剥豆子、烧开水、切黄瓜,再精细的他就不太会做了,也不愿意做。
居家生活也挺好
现在波波的生活,基本上属于爸爸陪着一起躺平的生活。每天父子俩睡到自然醒,以前吃完早午饭还能出去走路、打球、骑车,现在天气热了,孩子更容易发情绪,出门得是下午或晚上,更多时间就在家里吹空调、看电视。
节假日是比较丰富的,波波妈注重仪式感,一家三口会出去户外活动、吃大餐,参加朋友间的聚会或者圈里组织的活动。这些都是妈妈安排,爸爸配合执行。但不管做什么,一家三口都是整整齐齐、干干净净、开开心心出门。
“他没有日程表,我们基本上是随他,不专门安排他去做什么,他不愿意的话,强迫他情绪会很大。”波波爸爸说。即便现在,波波发情绪也会出现拍人的行为。他知道打人不对,平静之后会跟妈妈说“对不起”,好在这种行为持续时间不长,父母也基本能控制得住。“他不是那种纠缠的孩子,只要把需求(吃的)满足了,就不跟你啰嗦了。”
波波的生活也许代表了很大一部分成年重度自闭症孩子的现状,无学可上,没有合适的机构可待,能力不足以支撑出去工作,需要父母一方全职陪伴才能做到居家生活。他们普通,但又有代表性。
孩子能力弱,进步很慢,现实无力改变,这时候,波波父母的松弛感,不焦虑是很难得的。
采访中,波波妈很感恩爷爷奶奶的支持,爸爸甘愿舍弃工作陪伴儿子的陪伴,她也会以玩笑的口吻埋怨爸爸这两年变懒了,磨叽了,不爱亲身示范了,所以波波学东西才很慢。“夫妻相处上,很多小事我都不太计较,改变别人非常难,不如改变自己。”
总体而言,他们夫妻俩,一个果敢有主见,适合出主意;一个沉稳有耐心,适合搞实操,带自闭症孩子,是最佳搭档。目前这种退休一样的日子,他们觉得也不错,带着孩子慢慢往前走,至少孩子健康地活着,也不愁吃不愁喝。“不是说你一定要干什么,那就很痛苦,我们就是躺平了,平平安安一家人过日子。”波波妈说。
同时,他们也关注信托体系的建设,努力攒钱,希望未来有更好的社会保障服务出现,能够把波波托养的问题解决好。“我们走了以后也让他衣食无忧吧。”
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挺好(图片由波波妈妈提供)